剃頭阿嬤的好手藝

◎剃頭阿嬤的好手藝

　　撰文．攝影／呂嘉紋（桃園縣高原國小主任）　99.10.30（六）

 

　　今天，我在學校舉辦一整天的閱讀研習。傍晚，送講師到新竹的高鐵站搭車，在回家之前，我順路繞到家裡附近的理髮店理頭髮。

這是一間裝潢非常老舊的理髮店，一切的擺設，彷彿都和三、四十年前的台灣社會一樣，一點兒也沒有改變。

 

我一走進這家理髮店，就看到有一位個子相當嬌小的老阿嬤正低著頭在吃東西。她看到我的身影，立即把頭抬了起來，一邊笑容可掬的用閩南語問我：「你呷飽了沒？」（翻譯：你吃飽了嗎？），一邊又把手裡的那一只塑膠袋提了起來，指著裡面一顆像是包子一樣的食物問我：「你袂呷末？（翻譯：你要吃嗎？）」

「免啦！免啦！（翻譯：不用啦！不用啦！）」我連忙把雙手舉在眼前不斷的揮舞，心想：「哇，這位老阿嬤怎麼這麼好客啊？她就好像我們台灣早期的老百姓一樣，非常的親切、非常的熱情喔！」

我選了其中一把理髮椅坐了下來，等待老阿嬤去通知她的女兒或是媳婦來為我理頭髮，可是，透過我眼前那面大鏡子的反射，我看到這位老阿嬤竟然開始著裝，我的心裡頭免不了一陣驚恐：「該不會……是……她……要來為我理頭髮吧？」

嗚──嗚──嗚，果然沒有錯！這位老阿嬤穿好一件淡黃色的隔離衣以後，就拿著理頭髮的工具走到我的身邊，問我：「少年仔（天啊！我已經是即將邁入四十歲大關的人耶！），你想嘪剃蝦米款頭漳勒？（翻譯：年輕人，你想要理什麼樣的髮型呢？）」

 

我輕描淡寫的回答：「麻煩你甲我耶頭毛修修勒就厚啦！（翻譯：麻煩你幫我的頭髮修一修就好了！）」（其實啊！在我的內心當中，真正的聲音是：「阿嬤，你……真的可以嗎？我……究竟……會被你……剪成什麼『蠢』模樣啊？」）

「丟啦！丟啦！天氣哈泥寡，力耶頭毛只要修修耶就厚啦！（翻譯：對啊！對啊！天氣那麼冷，你的頭髮只要修一修就好了呀！）」想不到這位老阿嬤竟然以不斷點頭的方式，表達對於我的支持與肯定，讓我不禁覺得自己能夠做出這樣子的抉擇，好像是十分的英明與睿智啊！

老阿嬤把一塊大大的塑膠布攤展在我的身上，並且在我的脖子周圍打了一個繩結，我則是好奇的問她：「阿嬤，你攏嘸免掛目鏡啊？（翻譯：阿嬤，你都不用戴老花眼鏡嗎？）」

老阿嬤笑瞇瞇的告訴我：「天公疼惜阮，乎阮耶目睭擱晶涮涮。（翻譯：老天爺很照顧我，讓我的眼睛視力還很不錯唷！）」

其實，我是非常擔心：「這位老阿嬤的視力如果不夠好，剪壞我的髮型也就算了，可千萬不要把我的耳朵也一併給剪了下去啊！」

不過，等我看到老阿嬤直盯著我脖子後面的一道小抓痕，關心的問：「加太昂昂，甘耶疼？（翻譯：這裡怎麼紅紅的，會痛嗎？）」，我的心情頓時寬慰了不少，畢竟，老阿嬤連這麼小的一個地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，表示她的視力確實沒有問題。

「唧－唧－」老阿嬤把她的電動剃刀插上了電源，也像是開啟了我和她聊天的話匣子一般，我開始一幕幕回顧老阿嬤過去的生命故事──

「老阿嬤是民國24年出生的，現在她已經高齡76歲了。（哇！她的思緒還真的是很清楚耶！竟然可以迅速計算出自己的實際歲數。）」

「理髮業，是老阿嬤祖傳的行業，她從16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替別人理頭髮了。」

「老阿嬤看不懂國字，因為在她小的時候，家裡沒有錢讓她讀書，後來又因為台灣被日本人統治了，老阿嬤就更不可能有機會上學，不過，她看得懂日本字。」

在和老阿嬤聊天的過程當中，有些時候，我會故意把音量降低，想要測試看看她的聽力如何？想不到，她竟然都能夠和我對答如流喔！另外，我也不斷的用眼睛餘光去瞧一瞧她手上那把鋒利的剃刀，看著她「快、狠、準」的舉起又放下、舉起又放下，我的頭髮也一撮撮隨之掉落，哇！想不到她的刀法已經是到達「爐火純青、登峰造極」的境界了呀！

理完頭髮，我把兩佰塊錢的酬勞遞給老阿嬤，她一邊態度恭恭敬敬的對我點頭鞠躬，一邊還非常客氣的對我說：「啊－精拍謝，多謝你來乎我練習嘎頭毛啦！（翻譯：唉呀！真是不好意思，謝謝你來讓我練習剪頭髮啦！）」

我則是在內心驚呼：「什麼？你不是已經替人家剪了六十多年的頭髮了嗎？怎麼還這麼謙虛，說今天為我剪頭髮是一種『練習』呢？」

於是，我隨手掏出放在書包裡的攝影機，想要把眼前這位身體相當硬朗、耳聰目明老阿嬤的身影給拍攝下來，做為讓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學習的楷模與榜樣。想不到這位老阿嬤突然間變成了一位小女孩一般，嬌羞的揮著手對我說：「唉唷喂啊，嘸通啦！挖阿無喇頭毛啊啦！（翻譯：唉唷喂啊！不好吧！我又沒有梳頭髮了呀！）」

不過，我看得出來，她的心裡頭應該是非常的愉悅，除了抬頭挺胸、直挺挺的站著不動（她以為這是一台照相機）之外，還不時的偷偷問我：「挖耶目睭甘要看你沒？（翻譯：我的眼睛要看你嗎？）」

在聽到我對於她的好手藝不斷讚美的時候，這位老阿嬤甚至還衝到了我的攝影機前面，神情激動的對我說：「對啊！對啊！曾經有一位到過世界各國的客人，他還是覺得我替他理的髮型比較『甲意』（翻譯：喜歡的意思）啦！」

 

看著老阿嬤眉開眼笑的表情，你發現了嗎？她潔白整齊的牙齒，應該不是一整排的假牙吧？

 

對於我剛剛剪完的這一頭「秀髮」，不曉得你們覺得滿不滿意？好不好看？不過，那倒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，因為一個禮拜、兩個禮拜之後，它們將會改變目前的模樣，也許變得更為蓬鬆、修長，也許變得更為斑白、稀疏，不過，至少曾經發生關於「剃頭阿嬤」的這一小段故事，將會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腦海中，永遠也不會忘記！